青琴

一只脑洞很大但写不出来的小琴琴。

【琴羊】逐光(七)

(七)

在裴元的精心治疗与白江秋的照顾下,云韶的外伤只过了一月有余便基本好得周全。他在院子里练剑时,不再觉得气息阻塞,周身经络畅通,是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云韶本想备份谢礼给裴元,但裴元坚决不收,只道当年与云珩李临风有缘,也算是朋友。云韶拗不过他,只暗暗记下了这份情谊,打算回长歌之后再给他和谷之岚送几本之前珍藏的医家古籍。

外伤无碍,裴元又开始想办法为他纾解心结。但这实在是难,饶是裴元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埋首典籍几天,和谷之岚商讨着开了个方子。

这方子倒不是治病,毕竟此为心病,药石难医。只是他们听云韶叙述这么些年来一直多梦难眠,不仅是自己的心病,更是被云珩的心理状态影响,导致成长过程中一直无法摆脱阴影,连睡梦中都要被迫沉溺在黑暗中,甚至在梦里眼睁睁看着云珩杀人。谷之岚便就此提出个想法,能不能从他的睡眠下手,先让他与云珩的精神连接断开,或许会好一些。

裴元从知道他们这对双生子的精神竟然可以互相影响对方开始便一直啧啧称奇,称见过的双生子很多,心有灵犀确实存在,可从来没见过能彼此影响到这样地步的。他首先就道出认识云珩的时候,云珩也说过自己做梦会梦到失散多年的哥哥,见着哥哥一身血污痛苦哀嚎,让他醒来也常常心神不定,乃至于无法按捺下杀意。

但他那会儿并没有当回事儿,只以为是云珩本来就是个煞星,有这样的梦也不奇怪。如今两相对照,云珩梦见的场景很可能真的是云韶在痛苦自残,而云韶的梦也是云珩确实在屠戮。

由此,两位医者商讨了几天,便先给他开了一味方子,没有别的作用,就是安眠。

考虑到曾经在长歌,云韶也尝试过辅助睡眠的药物,但并不起效,所以裴元二话不说,照着云韶的身体底子给他下了最猛的剂量,据说足够普通人睡上两天不带翻身的。

可云韶毕竟不是普通人。

白江秋当晚临睡前把药熬好给他喝下去,但竟然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云韶的确睡着了,然而这个睡眠只有两个多时辰,半夜醒来后双眼赤红,神志不清,劈手就打碎了房间的木桌,花瓶倒下来砸个粉碎,碎裂的瓷片被他捡起来,一下一下发狠割自己的手臂,鲜血几乎是喷溅般在地上蜿蜒。

白江秋在隔壁听到动静惊醒赶来,只庆幸自己早就藏好了他的琴和剑,赶紧去通知了裴元。好在裴大夫也担心今晚第一次用药会不会出事,睡得并不深,也提前准备着药箱,闻讯过去很快制住了云韶。

但云韶发起狠来实在有些六亲不认的意味,裴元皱着眉,感觉虽然点了他的穴,但他气劲一直在冲撞穴道,自己快要摁不住他了,瞥眼看到白江秋手足无措,于是指挥他:“去,拿根麻绳来,先把他给我绑在床上!”

白江秋从来没见过云韶发狂,心神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当个被裴元指使着打下手的陀螺,在房间里外转来转去。麻绳一时间不好找,更怕伤到云韶,白江秋去拿了几根平时束发的发带:“裴先生,这个可以吗!”

左右都是能捆的,裴元也来不及挑,先点了云韶的手臂麻筋,把他一边手臂绑在床柱子上,又快速把四肢都绑好。发带不是很结实,云韶又有武功在身,看他这挣扎着神志不清的样子,恐怕很快就能挣断,裴元没有犹豫,取出针在火烛上烤了烤,让白江秋按着云韶,给他扎在几处关键大穴上。

这个法子终于奏效,云韶渐渐不再动弹,只侧着头,双眼紧闭昏迷过去,除却鲜血染了半身白衣,倒像是真的安眠。

两人这才舒口气,裴元取出止血药给他处理伤口,看着立在一旁给他递帕子和水盆时手都在抖的白江秋,也有心思开他的玩笑:“怎么,小道长是没见过血么,这就怕了?”

白江秋苍白着脸,摇摇头:“不……我并不是怕血。”

他稍稍犹了一下,看着裴元仔细取出云韶伤口中的瓷器碎片,小声道:“裴先生,我师叔他每次发狂,都会是这样子吗?”

裴元手里动作飞快,几下处理好伤口,将染满血的帕子放回水盆,又取了一张干净的继续擦拭鲜血,慢条斯理道:“大概是吧,看他以前的伤口,或许会比这个更严重,但也会有比这个程度轻的时候。”

血擦干净,裴元又给他上了药。生肌止血的药物很管用,那些方才还淋漓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这次的伤口不太深,也不算多,绷带绕了大半条胳膊和双手,就算是处理完了。

但白江秋看着沉睡的云韶,仍旧是有些失神:“云韶师叔……他竟然一直这么苦么。”

裴元忙活半天有些累了,倚在床头歇一歇,闻言点头:“他没跟你说清楚过?他弟弟带给他的心理影响太严重,每每发狂必定自残,这一身的伤还不算什么,你看这儿。”

裴大夫伸手拉下长歌衣襟,点了点他心口,让白江秋自己凑过来看云韶胸膛:“这一道伤才是最致命的,他自述是少年时不知轻重,发狂时用剑把自己钉在了墙上,捅了个对穿,幸亏被师兄及时发现。还好那时候年纪不大,恢复得快,长歌门医师亦是妙手回春,不然他这条命早就没了。”

那道伤口并不大,但白江秋记得很清楚,他背后确实有一道对应位置的伤口,在诸多恐怖的伤疤中并不起眼。可谁知道竟是如此造成的?

白江秋摇头:“他只跟我说……以前伤到了自己,没说过还有这种事情。”

还是怕他知道了担心吧?白江秋想,不过还是把他当小孩子看罢了。师父木天晚是这样,三个师叔也是这样,似乎以为他永远长不大,希望他永远活在他们的羽翼庇护下。

小道长有些气闷,但看着睡着的云韶,还是只叹了口气。

裴元歇了不过一小会儿,又起身把针都拔了,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一粒,给他喂下去。他现在因为那个药物,短时间醒不过来,怕是又要继续梦里发狂。这个药丸能让他提前醒来,劳烦你看护着他,有事再来找我。”

他顿了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再道:“等他醒过来,问问他梦到了什么。不过我猜,还是和云珩有关。”

白江秋赶紧点头都应下,把瓷瓶接过来,给他掰开下巴把药喂进去,待裴元离去后又打扫起了房间。这木桌子是不能用了,他只能捡起来那些大块的木头先丢在门口堆着,再扫了地上的瓷片渣子和木头碎片。一地的血却不好处理,白江秋看云韶目前还算睡得安稳,去井里打来水,把血迹都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天已是快蒙蒙亮。他困得要死,还一直提着精神,只担心云韶醒来又出什么事,坐在床边守着。但终究是熬不过去,头一歪,趴在床上也睡了过去。

 

 

云韶一直在做梦。

他当时服下药物很快便睡着,只是这个药并没有让他好过些,反而竟然让他梦到了云珩的曾经。

——在炼尸罐的曾经。

那是云珩黑暗的伊始,也是他痛苦的开端。

云韶眼睁睁看着他被丢进炼尸罐中,受蛊虫噬咬血肉,千般折磨却不得解脱,只觉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他刚有了以身代之的想法,他就真的也进入了云珩所在的炼尸罐。毒虫开始爬到他的手臂上,爬到他的心口,撕咬着他的肉,喝着他的血。

而他不管不顾,只紧紧握着弟弟的手。云珩的力气也很大,回握他的时候把他的手也捏得生疼,口里一声声叫着哥哥我疼,眼泪和血一起弄花了小脸。

云韶把弟弟抱在怀里,给他赶走身上的毒虫,宁愿毒虫在自己身上肆虐,也不肯让云珩再受伤:“阿珩,阿珩不要怕,这次哥哥在,一定不让阿珩痛了!”

他想把弟弟带走,离开这个恐怖的罐子,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这个罐子都像是铁汁浇注般难以打破。只是他抬头的时候,能看到罐子口有光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似乎疼痛也少了许多。

外面是个晴天吧?云韶抱着弟弟,昏昏沉沉地想。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阳光啊……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待他彻底清醒时,只觉得左臂割裂般的疼,微微睁开眼,便见着自己四肢都被捆着,半身衣服都染着血,左臂还绑着绷带,便知道昨夜定是发狂了。

这个方子仍是无效。云韶心里叹了口气,倒不觉得意外,又将头往右边偏过去,想叫白江秋来给自己解开,却看到纯阳道子头枕着手弯,趴在自己床边,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云韶一愣。

青年的眼底乌黑,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身上白衣还有些血迹。不用想,也能知道白江秋定是为着他熬了一个晚上。

云韶看着沉睡的小道长,一时间心绪难言。他想伸手去摸摸白江秋的头顶,手腕却被捆得结结实实,难以动弹。捆他的绳子十分眼熟,云韶目光又落到白江秋头上,看出来那是他平时束发的发带。

于是云韶便不再挣扎,躺着静静看白江秋。小道长是真的累了,睡得无知无觉,一脸不设防。那单纯几乎都是写在脸上,和当初在扬州郊外第一次见着他是别无二致。

云韶不敢再看,只觉得自己一身罪孽,恐玷污了青年道长一身清白。他又闭上眼,默默背诵起了诗书。

刚背了两三篇,就听到身侧有动静。大概是睡觉姿势太过于难受,白江秋还是醒了,然而手腕被压得太久,他又是并腿侧坐在床边,全身都睡僵硬了,刚醒来一动,失去了着力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仰头往后倒下去。

云韶听见咚的一声,猛地睁眼,见他倒了,生怕磕到后脑勺,焦急呼喊:“小白!”

白江秋还有些迷糊,眼睛也没全睁开,伸手摸索着床脚,拉着床边借力勉强坐起来:“师、师叔……师叔你醒啦。”

云韶看他只是精神不济,也没说疼,应该是没磕到头,放心下来,定了定神道:“小白,我醒了,你给我解开吧。”

白江秋点点头,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起身给云韶松绑。云韶坐起身活动着四肢,他又去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挂在床边:“劳烦师叔挪个地儿,把衣服换下来,我也好把这床上打理了。”

床单上到处都是他的血,下面的棉絮也未幸免于难,都不能用了。云韶心生无限愧疚:“小白,麻烦你了。”

白江秋只是摇头,扶着云韶站起身,见他打了绷带十分不便,又给他宽衣。他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云韶被他照顾到这种地步,一方面是觉得难为情,更多是觉得自己拖累他人,苍白脸颊泛起红。

这件衣服也不能再穿,白江秋把它丢在一边,打算等会儿做饭的时候顺便烧了,出门去打了一盆水,端了根小木凳让云韶坐下,拿帕子给他擦身上的血痕。云韶本来推脱,说自己来也行,但今天的白江秋脾气出奇地犟,心情也不大好,只冷冷扫了他一眼,长歌弟子便不敢再动,只能被迫让他照顾自己。

那水还是温热的,恐怕是一直备着,就等自己醒过来用。云韶待他给自己擦完身体,才小声道:“小白,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青年道长正将帕子丢水盆里清洗拧干,闻言顿了一下,摇摇头:“师叔于我有救命再造之恩,我做这些是应该的。”

白江秋又给他把衣服换上,搬把凳子出去让他去外面晒会儿太阳,很快打理好了房间,然后再去熬药。

今日阳光不错,云韶靠着院子的栅栏,看着白江秋蹲在药罐子前添柴加火忙个不停,还不让他帮忙。

他心里仍是不安——昨晚发狂定是动静不小,之前从未让白江秋见过自己这一面,这次不知道给他造成了多大的惊吓,可他竟然没有逃避,还是一如既往照顾自己,当真是令人愧疚。

白江秋罕见地收起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一脸严肃的模样惹得云韶不敢跟他搭话。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倒是白江秋先开口,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冷:“师叔,你昨夜是梦到什么了?”

云韶沉吟一下,实话实说:“梦到你云珩师叔。”

这个答案和裴元猜测的一样。也是,大家皆知云韶心病就是因云珩而起,精神感应又十分强烈,能在梦中惹他发狂的,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

云韶闭上眼,慢慢回想着那个梦:“梦到……我和他分开,他被蛊虫噬咬血肉,几乎不成人样,我去帮他赶走那些虫,虫又来咬我……”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不过这次,不管多痛,我都再也没有放开他的手了。”

白江秋静静听着,又问道:“然后呢?”

云韶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他还是没说,在梦里,除了云珩、蛊虫还有一件东西。

阳光。

和现在晒着的阳光一样,暖暖的,令人心安。

都不用裴元再来分析,他自己就能明白,这个梦就是他现在心理状态的映射。昔年洛道一放手造就他二十年愧疚与悔恨,在梦里他便再也不肯放开云珩的手,宁愿那些痛苦自己来承担,也要护云珩周全。沉沦在黑暗中,却还有一束阳光始终照着他,让他不至于完全走进黑暗,那是白江秋。

这怎么说?也不能说。

云韶叹了口气,还是说道:“小白,你回纯阳吧。”

纯阳,才是最适合白江秋的地方。他最好的路就是继续在万仞华山上修道,而不是为自己整天担惊受怕。

白江秋扇炉子的手停了,转头看他。

云韶别过脸,不敢看:“你走吧,小白。”

——这时候再不放手,让他远离自己,他怕自己会越陷越深,直到白江秋发展成他的第二个心魔。

现在已经有了隐隐的苗头,他必须在这个心魔成长壮大以前掐灭,再回到以前的状态,两人一个在长歌门足不出户,一个在纯阳静心潜修,信还是可以写,但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他盘算得仔细,但白江秋显而易见不照着他的剧本来。

昨夜知道他还是对自己诸多隐瞒,白江秋本就存着些气,加上他现在刚醒过来就急不可耐赶自己走,青年道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极反笑:“云韶!你把我白江秋当什么人了?”

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叫过云韶,一直都是尊称师叔,想来这次真是气极。道长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云韶衣领,神情震怒,盯着云韶眼睛,目光中全是从来没有过的怒火:“我告诉你!云韶!你别想着赶我走,我来照顾你是自愿的!我欠你一条命,你不想我还,不代表我不记着!我白江秋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白江秋放开云韶,又摔了手上扇子:“你和师父他们从来都把我当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凭什么!云韶,你别想甩开我!”

他语气发狠,云韶一声不吭,将这堆怒火全数接下。白江秋发泄一通,也不再说话了,把药给他盛出来,砰地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砸门离去。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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