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琴

一只脑洞很大但写不出来的小琴琴。

【琴羊】逐光(六)

(六)

山脚下,有一座安静的小院。小院长满各种珍稀药材,空地上晒着的药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屋檐下的药罐被小火煨着,咕噜噜冒泡。浓重的药香弥散四周,不知里面是不是有安神的成分,闻起来可以令浮躁的心平静不少。

但白江秋可不觉得能安神——他站在窗子边上大气都不敢出,眼巴巴看着云韶再次解开护腕,将手臂上的伤口给她看后又让她给自己把脉,心里念着想着的都是云韶的伤情。

谷之岚轻挽衣袖,先检查了陈年旧伤,又搭指于他腕上,却一直秀眉微蹙,似是为难,直到示意云韶已经可以了,让他整理好衣着才慢慢道:“云公子外伤虽重,将养些日子也是能好很多的。”

能治就好。白江秋刚舒了一口气,却听见谷之岚顿了一下又道:“然心病难医,公子经年郁结于心,已有心脉受损迹象,这……之岚无可奈何,只能给些保养的方子,还是得劝公子早日自行解开心中死结。”

云韶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微微一笑:“多谢谷姑娘,这件事情在下自有分寸。”

谷之岚点点头,取出纸笔正准备开方子,白江秋就忙过去替她磨墨。谷之岚一愣,眼神在白江秋和云韶之间周转一圈,终究也没问这纯阳弟子与云韶这长歌弟子是什么关系,只谢过白江秋,提笔蘸了墨汁,将方子细细写来。

万花谷女医师是惯常开方的,写字落笔飞快,边写边道:“这个方子是否能对公子的病症,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你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最好留在万花谷一些日子,让我看看开的方子是否有效果,若是不行,后面也好给你调整药方。”

云韶此来时间充裕,自是应下留在万花谷。谷之岚一边嘱咐着平时用药和服药的时间,一边小小调侃了一下云韶:“除去这服煎来喝的,我还给你开了一服外用药膏。这药膏不仅能疏通经络,更能去除疤痕。方才看到云公子的伤疤只是手臂便如此严重,身上必然还有更多,若不医治,不消说这伤疤配不上云公子的俊秀,以后要是再受伤到这些部位可就更难医了。”

云韶正想说不必,白江秋就忙按住他肩头附和道:“谷姑娘说得有理,师叔不可推辞。”语气是少见的严肃。云韶抬头心里一跳,笑了笑,便不再反驳。

两张方子很快写完,谷之岚拿起来看了一遍,还想再说什么,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屋内三人一齐转头,见着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一位万花男弟子,正将背上药筐放下。他看年纪比云韶与谷之岚都长,却仍是丰神俊秀,自有风骨。云韶正思索这是谁,就听谷之岚语带欢喜起身:“舅舅?你怎么过来了。”

云韶心下了然,明白这就是万花大弟子裴元。这是前辈,不可不尊重,他忙起身给裴元见过礼,白江秋也跟着他行礼。

而裴元只摆摆手让他们不要见外,提着药筐对谷之岚道:“给你送点药过来——你上次要的防风,我寻着些好的,就是长的地方太高,你可别去,我给你采回来便是。”

谷之岚笑了笑,走过去接下药筐,见着里面果然都是自己需要的药材,有的甚至已经炮制好了,不由得心生感激:“麻烦舅舅了——正好,我这里也来了病人,刚开的方子还没试,舅舅要不要过目一下?”

裴元伸手摸了摸谷之岚的头顶,看着她一头白发更是眼含怜爱:“不用了,你的医术我信得过。”

谷之岚摇摇头道:“或许是之岚才疏学浅,总觉得方子不是特别对,既然舅舅正好来了,那不妨还是给这位公子看看吧。”

听她这么说,裴元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云韶,却是有些惊讶:“你是……”

“在下长歌门云韶。”云韶再次行礼,“见过裴先生。”

裴元端详许久,目光中多了探究:“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而且就连气质也很接近,甚至他也姓云——不过看起来你比他的情况好许多,那人可是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杀气。你是他的什么人?”

和自己长得像气质也像的人天下可能也没有第二个,他这说的必是云珩无疑,云韶便也没有瞒他:“我是他的同胞兄长。”

“那怪不得,一母同胞双生,自然是像的。”裴元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负手信步走到桌前,拿起方才谷之岚开的方子,不过看了一遍就道:“之岚,还是我来给他开方吧。”

谷之岚闻言上前去,拿过方子,展眉微笑:“舅舅来得正是时候,果然是之岚医术不精,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好,并不知道该如何调整——舅舅,这若是要改方子的话,又要换哪些药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裴元坐下,又拿出一张白纸,开始写药方:“不过他的病症,你不了解从何而来,便不好谈对症下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万花首座很快写完一张方子,抬头对着云韶一笑:“先是医治了你弟弟和他师弟,如今又医治你,我与你们可真是有缘。”

 

 

云韶便在万花谷住下了,陪着他的还有白江秋。

本来裴元诊治结束后,他就想让白江秋回纯阳,白江秋却死活不肯,只说他本就已经成年可以游历江湖,门派也无要事需他办,反倒是云韶这样子让他不放心,非要留着看云韶治病。云韶拿他无可奈何,正头疼着打算写信给木天晚让他来带人走,还是裴元过来解围,道是他上了药膏后多少会行动不便,有个人帮衬着还是好的,白江秋更理直气壮,云韶也只能让他留了下来。

他的外伤果如谷之岚所言,在擦上药膏后好得很快,短短半月,最深的疤痕也浅了很多,往常有些滞涩的肢体也灵活不少。

只是一身重重叠叠的伤口终究还是没瞒过白江秋——毕竟他自己也上不了背上的药。

第一次从裴元那里拿回来药膏,云韶还犹豫了很久。平心而论,他并不想让白江秋看见自己这一身吓人的伤痕,但是白江秋拿着药罐子站在他背后,见着云韶盘坐在床上不肯脱衣服,还以为他是守礼惯了不好意思,想都没想就伸手从背后领口拉开他衣襟,暴露他满背伤疤。

然后果不其然便是一声惊呼:“这……”

还是吓住他了,云韶拉起衣服,起身苦笑道:“对不起,之前没跟你说我背上的伤——很吓人吧?上药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好了。”

他正想去拿白江秋手上的药罐,却不想被白江秋劈手打到肩头,把他用力按回床上再点了他的穴。云韶没防备他会出手,更从来没见到这人如此生气和激动过,一时间震住了。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白江秋内力不深,点云韶的穴也只能制住他一瞬,早被云韶体内气劲冲开。

但直觉告诉云韶——他最好现在别再惹怒白江秋。

身后一点动静没有,云韶小心翼翼揣测着白江秋现在的心思,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感觉到上衣再次被人拉下来,只不过这次的力气温柔许多。而下一秒,冰冷的药膏被涂在了背上,旋即被人用指尖轻轻推开,然后以温热掌心抵住他的背,稍稍用力揉搓起来。

云韶顿时心里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滋味。

似是带着点气,白江秋下手的力道有些重,但比起原本伤口曾带来的痛苦并不算什么。两人一时无话,小道长闷闷地给他上完背后的药,把药罐子丢给他,语气生硬:“手酸了,你自己来吧。”

剩下的地方他自己都能涂到,白江秋这点小脾气耍得很知轻重。长歌弟子无奈笑笑,捡起床上的药罐,听见背后白江秋出门去了,便脱衣服将其它伤口都涂好药膏。

等白江秋回来,云韶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长歌俊才,丝毫看不出曾受过那么严重的伤。

小道长心情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没跟他说话,搬了罐子出门去院子里熬药。云韶不知怎的心里也有点怵他这样——大概是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白江秋,还以为这个小少年永远是天真可爱的样子,不会生气。

院里很快升起烟气,白江秋又打开门,把琴给他搬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就又想出去,而这次云韶没有犹豫,一把抓住白江秋的衣袖。

白江秋停了下来,低头看云韶的手,语气还是不好:“师叔放手。”

云韶软了声音:“小秋儿,是师叔不好,你别生气了。”

白江秋挑眉:“生气?我气什么。”他用力甩掉云韶的手,揉揉手腕,硬邦邦赌气一般道:“你和云珩师叔都是顶顶厉害的人,不管受多严重的伤都不让别人知道,装得跟个没事人儿一样。那次云珩师叔一身血回来差点吓坏了临风师叔和我师父,你这次一身伤口连上药都不敢让我看——是,你们厉害得不得了,像我这样没本事的人,就是个活该被你们瞒着的废物。”

他从前是常常抱怨自己学艺不精,但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丧气的重话,几乎是将自己全盘否定,而且话里还有些不再信任他们。云韶皱眉,再次起身强硬拽住白江秋手腕:“小秋儿!不可这么说自己。”

他用力拉着白江秋,把他拖着出了房门,先灭了刚升起来的火,再一路把他拽到了晴昼海。两人坐在花海中,看小鹿蹦来跳去,蝴蝶翩飞,却谁都没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白江秋先开口:“对不起,师叔,我刚才不该发脾气。”

小道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是闷闷的,云韶正想着该怎么开导他,闻言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关你的事,是我们不好,有什么事都想着瞒你——我们都忘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白江秋抱住膝盖,语气略带苦涩:“大人?大人有什么好的,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师父还不是不让我下山,你们这些师叔出事了也不给我说,师兄师弟说的红尘趣闻,更是一概不知。我就像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八哥儿,你们给点儿碎米就欢喜得叫,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韶静静看着这从小被保护着长大的小少年,心里万般感慨难言。他曾经便想过,木天晚与李临风的教育方式或许是错的,光想着不能让白江秋受一点伤害,希望他永远天真,以坚守道心。

但白江秋终究有长大的那一天,而做长辈的也护不了他一世。别人的成长都是伴随着摔跤与教训,他什么都没有,一张白纸立足于天地,和周围格格不入,难免茫然无措。

这已经违背让他坚守道心的初衷。他心生疑惑,便不能一心向道,须得及时纠正,才能保他日后不走歪路,更不能走上他与云珩的邪路。

是错了——但好在为时不晚。

云韶再次摸摸他的头,语气温柔:“是我们不好。师叔答应你,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你,也会告诉你师父他们允许你下山,和师兄师弟们一起游历,好不好?”

白江秋的眼睛亮了亮:“师叔此话当真?”

云韶点头:“当真。我何曾骗过你?”

面前的小少年忽然就恢复了活力,下一秒却扑进他怀里,给了云韶一个紧紧的拥抱,埋在他肩头大声喊:“云韶师叔对我真好!”

这个拥抱带来几分温暖,熟悉的淡淡香气再次萦绕鼻尖。看此状态,这小道长虽有疑惑,但天真心性看来还是未改。

那就好。云韶放心许多,轻轻拍他的背,笑道:“好了,这么大的人还赖在师叔身上,等会儿让万花谷的人看了纯阳宫的笑话去——快起来。”

白江秋坐回他身边,却还是拽着云韶一只手臂不肯放,问道:“师叔身上这么严重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云韶想了想,刚答应过以后不再瞒他,便实话实说了:“自己伤的。”

白江秋闻言脱口而出:“为什么?”话刚出口,却又马上摇头:“算了,我觉得师叔虽然不会瞒我,但这个问题我不能问——师叔,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云韶道,“而且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你上药看过了,并没有最近的伤口,我以后也不会再如此对自己。”

白江秋想了想,好像确实是,刚才看的时候,云韶身上只有旧伤而没有新伤,于是放心下来,点点头:“师叔以后可要好好对自己。”

云韶答应下来,但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没有新伤,那是因为从还未成年开始,他在同门的恐惧和排挤中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再不管如何疯狂和失去神智,最后也是气血逆行,受内伤而不是自残。

可是这也没有让同门对他的态度缓和半分。该对他好的还是对他好,该怕他的还是怕他。云韶也并不因此怪同门排挤,毕竟不管是谁,在幼年时期常常见到小伙伴一身血的出现,也难免不留下心理阴影。

只是,他从来都没什么真正的朋友罢了。

思及此处,云韶想起同样是有江湖恶名的云珩,心里一动:“小秋儿,你也知道云珩他断雪剑凶名在外,江湖人避之不及,却为何不怕他?”

“啊?”白江秋挠挠头,有点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怕他?”

小道长掰开手指,一条一条跟云韶认真数:“首先,他是我师叔,我从小就跟着他,何来怕他?第二呢,他从来没对同门下手过,掌门也未将他逐出门墙,至少说明他也不是十恶不赦吧?第三,云珩师叔虽然入了恶人谷,但他那样性格的人,一定是有不得了的苦衷,也是他个人选择的事情,我怕他做什么?我才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江湖上这么多人听到‘断雪剑’三个字就闻风丧胆,云珩师叔他明明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他这番话要是拿去江湖上,恐怕会引起哗然——天晓得这世上还有人敢说手上血债无数的“断雪剑”是个好人?

不过也是,他从小被这三人带大,云珩待他不薄,白江秋认为云珩是个好人也不奇怪。云韶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说起来,我跟他其实是一样的人,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好,你怕不怕我?”

白江秋更奇怪了:“师叔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怕你?”

小道长站起身,随手拔了一朵花给白江秋戴在头上,得意道:“他们怕你和云珩师叔,我却不怕,我还敢让云珩师叔给我带礼物,往你头上戴野花,这是不是说明我也很厉害?”

这孩子!云韶笑了:“当然,小秋儿是顶厉害的。”

白江秋得意了一会儿,却想起一件大事,惊呼:“啊!师叔的药!差点忘记,我回去给师叔熬药了!”

纯阳道子已经顾不得云韶,轻功飞奔离开,身形翻飞像个灵巧的小雀儿。

云韶没有去追,在原地立了一会儿,伸手取下头上的野花,盯了半晌,还是放手让它落回花丛里。

——白江秋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将云韶当做正常人来看待的。

师父和师兄对他再好,也是防着他伤人和伤害自己,更不要提看见他就绕路的许多同门,而云珩与他一胞双生,亦是共同沉沦黑暗。

只有白江秋,从始至终都觉得他和别人没什么区别,还来主动亲近他,将心事都掏给他,真诚且明亮。

这让他如何放手?

却还是不得不放手。

云韶握拳,却太过于用力,掌心刺痛,有鲜血滴了下来恍然未觉。

刚答应白江秋不再伤害自己,他却难做到,甚至立马食言。

只因白江秋,如今也成了他的心魔。

云韶叹了口气,还是去小溪边把手洗了,确定伤口不大白江秋看不出来,才慢慢踱步回去,边走边想着这一堆繁杂的心事。

云珩在山上不轻不重点过他对白江秋的心思,他当然是恣意洒脱,让自己无须在意。然而如何不在意,先不说他在白江秋心里是个长辈,更因为自己声名不好,心魔难解,会连累白江秋的道途。

白江秋这个心性,是迟早会参破大道,有一番作为的,他怎可累及白江秋的未来?

这是他的光,便让他一直守在身边,好好保护着,看着这道光真正亮起来,去追寻他本该走的路吧。

念头千转,云韶已经走到暂居的小院旁。隔着篱笆,他就看见白江秋挽起袖子添柴加水忙活个不停。药香重新弥散在周围,而小道长看到他回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师叔你也回来啦!”

云韶也回给他一个温暖柔和的笑,轻轻推开门。

“回来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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