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琴

一只脑洞很大但写不出来的小琴琴。

【双歌】少年听雨歌楼上(下)-旧文补档

(下)

长安。

轻轻薄薄两个字,是多少盛世兴衰,王朝更迭。无数个人梦寐以求,又有无数人的伤心嚎啕埋在这渭河中,随波飘荡了千年。

它被繁花拥簇过,也被铁蹄践踏过;它被丝绸包裹,也被鲜血浸染。来来去去,帝座上换了一代代君王;起起落落,时光流逝。浮躁的沉淀了,喧嚣的沉寂了,慢慢的,整座城的烟火还是凝成了那两个字:

“长安”。

杨书澜放下笔,站起来,推开窗,看着沉沉夜色中泛着点点亮光的长安城。

雕栏玉砌,琼楼玉宇。

用多浮夸,多华丽的辞藻来修饰这座城都毫不为过。

你可以说这是玉砌的城——月华如练,浸透了这座城;

你可以说这是金砌的城——灯烛如金,照耀了这座城。

后世人,在长安破碎后,极尽想象它的美,所描绘出的,却不过是盛世的冰山一角。

杨书澜手撑在窗沿,审视这繁华。

他已经二十有二,却是第一次离开长歌,离开千岛,来到帝国的心脏。

几年的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千岛湖畔的那个清秀少年,只多了些成熟稳重,这使他看起来更冷,更严肃。

六年了,杨书澜想。

六年前的夏天,他和谢思渺在长歌的码头告别。待他秋天回去,那个爱睡觉,却又极聪明的少年,却再也没有来了。

杨逸飞淡淡地说:“他父亲让他进国子监念书了——国子监么,自然是比我长歌门方寸之地,好上太多。”

谁说不是呢。杨书澜内心叹息,按他的聪明,在长歌算是屈才,他父亲应该原本就是要让他去国子监的,只是碍于不知有些什么问题,所以才在长歌先读了半年。

生活中不再有那个“不学无术”的师弟,他应该解脱了才是,然而不知何处泛起的淡淡思念和难过,和午夜梦回里谢思渺的狡黠笑容,都让杨书澜不得不想起他。

谢思渺。

这个名字柔和的不像他。

长安富贵人家的公子,取的名字该是寄予了宗族的期望,不是铁马金戈的热血,也应是胸怀天下的豪迈。而他,却偏偏有个“思渺”这样轻柔、安静的名,令人捉摸不透给他取名之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夜深了,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泛起了冷意。

长安终于显露出了它盛世舞衣下掩盖着的一角冰冷。

有风,雨斜,打湿了杨书澜的衣裳。他默默听了会儿雨打重檐的声音,还是伸手关了窗户,将细雨和屋内的干燥隔离开。

然后吹掉豆灯,上床睡觉。

这是他来长安的第一天。

第一天就下雨,也不知是对他这个异乡人的欢迎还是婉拒。

杨书澜阖眼,枕着雨声和隐隐泥土气息的空气安静睡着了。

 

 

次日仍是阴雨。

春雨贵如油么?不大不小,只纷纷洒洒,刚巧到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程度。

本来他今日是要出门办事,如今下雨,倒是有些愁了。

正题,他此来长安,一是奉门主之命拜访当今的国子监祭酒,进行些正常学术交流;二是领着几位长歌的优秀弟子见识下长安繁华。

毕竟长歌门么,敢问微山书院里,有几个学子,不曾想过快马加鞭,看尽长安花?又有几个学子没有暗暗想过金榜题名?

杨书澜下了楼,向掌柜的借了把伞道是出去买点东西,也没跟师弟师妹们说,自己撑着伞走进了长安蒙蒙细雨中。

他现在所穿的是长歌门高阶弟子的雪河衣服,青玉冠,琉璃花簪,马尾高高束起,英气又不失书卷气,衣服裁剪得恰到好处,白底青边卷草纹的服饰很有门派特色。作为江湖十三大门派之一,哪怕远在长安,长歌门也是众所周知,但毕竟隔得太远,能看到长歌门人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一路走来,回头率竟是相当高。

嗯,其中大部分是看了他一眼,红霞就飞上脸颊的少女。

他撑着伞走近了一处还能算得上是书市的地方。哪怕是在长安,有书,有笔墨纸砚卖的地方也不算多。纸并不是多便宜易得的东西,哪怕是造纸术得到了改进,好一点的,能流畅写画的纸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常用的。所以世世代代,人们对纸都怀有一种别样的敬重,到了今天,都还有惜字塔这样的建筑存在。

杨书澜收了伞,立它在门口,走进了店里。雨天本来生意不太好,见着有人,闲着的掌柜满脸堆笑迎了上来,问他需要些什么。杨书澜略微思索,说了几本书的名字,于是掌柜让人去找书,再问他还需要些什么。

他看了看店内的文房四宝,都是些好货,但长歌门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比这更好的都有。但他还是想着难免会用到,就选了些笔墨和生宣熟宣,还有一些作画的颜料,给了钱后留下地址,吩咐雨停后送到住的客栈去。这笔生意数额不错,掌柜自然眉开眼笑答应,给他打包好先放在一边。于是杨书澜又撑起伞离开了。

采购完毕,他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又不想这么早回客栈,就漫无目的在长安坊市里逛着。

突然身后远远传来马儿嘶鸣声,行人的惊叫声,小孩的啼哭声,还有一句不知道谁喊的“马惊了!马惊了!”

行人一哄而散,也不管什么还下着雨,纷纷向两侧躲去,一时人挤人,伞挤伞,好不混乱。

杨书澜迅速转身往后看,这匹里飞沙应该是刚长成的,还未套鞍,只有缰绳,大概是刚带出来准备套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惊到了,于是撒蹄狂奔。

他习惯性一摸身侧暗道糟糕,琴剑都没带出来,没有武器该如何是好。电光火石间马蹄声已离他咫尺之遥,他也未多想,直接丢掉伞,往后侧退了半步,里飞沙扬蹄经过他身边的一瞬间抓住缰绳,一个利落的翻身骑到了马上,狠狠一勒,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腾空,差点把他摔下去,继而又往前奔驰。他伏在马背上,咬咬牙,一狠心再勒了一下,马儿又停下了。

毕竟是刚长成的马,体力不足,折腾了几次后渐渐安静下来,在原地踢踏。

杨书澜长舒了口气,惊慌的行人也回过神来,纷纷给他叫好。

马的主人追上来千恩万谢,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其实他全身都被雨淋了半湿,亦多年不曾驯马,这几下也是很耗体力,有些虚脱。把缰绳递给主人,他正欲下马,手上却突然脱了力,竟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行人又惊叫一声,此时旁边人群中冲出来一个人,把他稳稳扶住!

杨书澜本来以为自己会摔得狼狈无比,然而落进了一个有力的臂膀里,耳边是多年未曾听过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师兄怎么如此不小心。”

谢思渺!?

杨书澜从未想过,他和谢思渺的经年重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头脑轰地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昏昏沉沉,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却又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去看抱住他的人,那笑意盈盈的眼睛,脱去稚气却还是风流俊朗的人。

真的是谢思渺。

直到谢思渺把他扶正,三言两语打发了马的主人,又带着他去了一家酒楼,路上他都是浑浑噩噩,说了什么,应了什么,毫不记得。

刚进包厢,谢思渺手就探上他额头:“呀,师兄发烧了?”马上让人端了杯茶过来亲捧给他喝,牵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杨书澜喝了茶,缓了缓,定了好久的神,才有点清醒。

见他衣服都湿透了,谢思渺喊随从马上去给他买了一套,让他在包厢的隔间换好了,两人才真正坐到桌前,面对这六年来的第一次相逢。

杨书澜素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此时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说什么?问什么?

问他是不是当初知道会一去不回?所以才想让自己一起走?

那为什么要让自己一起走?

拒绝了之后为什么不再努力邀请?是觉得他根本不会离开千岛,还是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分量没这么重,能让他离开故土,千里迢迢来长安?

这些,他怎么问?谢思渺怎么答?

唯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唇齿留香,是上好的碧螺春。

还是谢思渺看着他,轻轻问:“我走了后。这么多年,师兄都是一个人过的?”

杨书澜“嗯”了一声:“你我之后,师父没有再收亲传弟子,自是无人的。”

然而谢思渺想问的哪里是这个,他忍着酸楚又调笑道:“师兄今年虚岁该是二十四了,没有喜欢的好人家的姑娘?师妹们也没个跟师兄表白的?”话语九分调侃,一分不易察觉的难以言表。

杨书澜苦笑:“师弟说笑,长歌门的师妹们都担得起一句女中豪杰,哪有看得上区区一个杨书澜的。”

他这句话却是自己没发现了,谢思渺都还记得,长歌门中看到他就脸红的师妹不在少数,也有婉转表白过的,却因他是个木头,从未察觉罢了。

这却是能让谢思渺欢喜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他不再是原来的他,师兄却还是原来的师兄,真好。

“师兄怎的来长安了?”谢思渺想起最关键一点,问他,毕竟还不到科举的时候,杨书澜突然出现在长安,实在令他意外。

更何况……当初自己请他同来,他轻易就拒绝了,想必长安浮华是入不得他云外人之眼的。

“门主让我们来拜见国子监祭酒,算是几年一次的例行交流。”杨书澜解释。

谢思渺“呀”一声,轻轻一笑:“这倒是巧了,祭酒么,我是随时都能见的。”

杨书澜知道,他回长安后再未去长歌门,就是进了国子监。

礼部侍郎的小公子么,国子监祭酒多给些关照,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他师弟是这么优秀的呢。

他淡淡一笑,唇角微弯,没有说话。

谢思渺又问了他所住的客栈,道是有空就去找他。两人叙了半天的旧,直到雨停了,迟暮的光缓缓弥漫了街道,给古旧的石板铺上了一层金色,坊市都要关门,再不走就回不去了,谢思渺才依依不舍起身,让随从去准备马车,自己先陪着杨书澜买了把伞准备赔给掌柜,说把那身雪河给他洗干净再还他,两人在酒楼前道别。

谢思渺笑道:“师兄,路滑,小心些,别跌进哪家姑娘怀里了。”

被他如此调笑,杨书澜有些窘迫,如从前般斥他:“乱讲。”似还在长歌门时一般的亲密。

客栈内,几位长歌弟子大半天不见杨书澜,早就有些着急,见他回来,却不是穿着长歌衣裳,都很疑惑。杨书澜解释了一下,把新伞赔给店家,正巧买的东西也送过来了,放在房里后和弟子们一起吃了饭,又谈论了一些书里的问题,直到躺在床上,杨书澜才真真感觉到,自己发烧了。

应该是昨夜吹了半宿冷风,今天又淋了雨的缘故……他迷迷糊糊想,身上时冷时热,一夜没睡好,直到快天亮了才睡着了,却还是烧着。

 


杨书澜在喧哗中醒来。

早饭的点不见人影,由于他作息时间规律,众弟子都以为他出去了,直到谢思渺前来寻他,大家才发现一向自律的杨书澜日上三竿了还未起床。

深知自家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加之昨日亲眼见他淋了雨,又水土不服,肯定是病了。谢思渺一心急火燎,想都没想踹开了从里面锁上的门。

杨书澜听见踹门声,才裹在被子里有些吃力地动了一下,似是醒了。

谢思渺远远看着缩在被中毫无力气的师兄,想起那年码头一别后这么多年师兄都是独自度过,如今更是生病了都没人知道,实在心疼极了,疾步上前,把杨书澜从被窝里捞起来抱在怀里。而杨书澜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全身滚烫得吓人,醒了却睁不大开眼。

众弟子见状,手足无措。谢思渺深吸一口气,将他们支了出去,又让随从赶紧去请郎中。折腾动静这么大,杨书澜终是清醒了,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声音软软又沙哑:“思渺?”

谢思渺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他,一时难受,小声道:“是我,师兄。”

他所见过的师兄,不是在安静看书,就是在认真练剑,上课都不打瞌睡,何尝有虚弱如此之时?一种可能会失去师兄的巨大恐惧感袭击了谢思渺,他悄悄把杨书澜抱得更紧了。

杨书澜闭着眼,像是想了很久,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思渺小心地把他抱好,靠在自己身上:“师兄是昨天受凉了,才会病,是我不好,昨天看师兄淋了雨就该仔细点的,我竟然就让师兄换了衣服回来了。我让人去请大夫了,师兄……”

话未说完,却被杨书澜轻轻捂住了嘴。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病中的师兄。

室内仅他二人,静悄悄的,只有杨书澜低低地笑:“当真是……很多年……没……见了,思渺……我还当昨天是……梦中。”

谢思渺心里一颤,伸进被中握紧了他的手:“不是梦,师兄,你在长安,我在你身边。”

杨书澜摇摇头,却突然推开他的怀抱,坐起来,反身撑住他肩膀。谢思渺猝不及防被他按到了床头上,正想问干什么,却感受到滚烫一吻如鸽羽,轻轻落在他脸颊上。

谢思渺脑中“轰”地炸开,当时就呆了。

继而杨书澜像是失了所有力气,昏倒在他怀中,他傻傻地抱着,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万花的大夫都来了,带着笑意拿着笔敲他头,叫他让开,才终于恢复意识,赶紧把昏过去的杨书澜放回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跑到旁边去支起窗户,却被万花大夫说了句不得开窗。他只能跑下楼,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得出一个并不敢确定的结论。

师兄……杨书澜,也是喜欢他的。

 

 

杨书澜这一病就是几天。

大概是他身体实在太差,多年积下的旧疾一朝爆发,整整高烧了两天,中间一点也没有醒,吃饭吃药都是撬开牙关灌进去的,差点把谢思渺急疯了。

万花的大夫看他这样子,笑话他关心则乱,道不过是普通高热罢了,两三日便好。大夫也是妙手回春,两日之后杨书澜的烧真的退了,却还是没醒。

他这一病,所有事情都耽搁了,本来定了游览国子监的,考虑到行程时间有限,谢思渺安排了人带别的长歌弟子去了,又询问了下以前在长歌便相识的另一个弟子,把本是杨书澜负责的事情安排给他,自己留在客栈守着杨书澜。

万花的大夫拔了银针,收好东西:“好了,没事了,等会儿就能醒。有点儿虚,但他身体底子从小就差,补不得,我写了个方子在这里,慢慢养看能不能养回来吧。”

大夫走后屋里又只剩他二人。谢思渺坐在桌子前看着自家师兄,却实在太累,不由得趴着打起了瞌睡。

杨书澜终于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的谢思渺。

他动了动,伸手探自己额头。

高热已经去了,身上还是病里的酸软无力。

他轻轻坐起来,倚着床头看着谢思渺,却是难得的在出神。

直到谢思渺梦中不知为何突然惊醒,抬头,正巧和他目光对撞在一起。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杨书澜偏过头去,脸色带点不知是病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造成的薄红,略不自在:“看什么看。”

谢思渺笑了,起身:“自然是师兄好看,我才看的。”

他走到床边,坐下,执起杨书澜的手,塞了个什么东西进去。杨书澜愕然低头,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小巧的玉戒指。说不上是什么玉料,大概不是什么常见的名贵货,却温润得很,想必主人是一直戴着,非常喜欢的。

“你这是……”杨书澜明白了什么,却拧着眉,要还给谢思渺。

谢思渺包住他的手,执意要给他。挣扎了一会儿,杨书澜病中脱力,落败,只能让谢思渺把自己抱住,夹着自己双手动弹不得,一个个指头的试,最后满意地戴在了小指上。

“思渺,”杨书澜沉声,“我是男子。”

谢思渺带些轻狂笑道:“男子又如何?”敛了神情,少见的认真:“这是我爹还没和我娘成亲前给我娘买的,我娘福薄,没等着和我爹一起来京的一天,这个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串绳套了给我戴在脖子上的。不过后来我也没戴了,一直收着。”

杨书澜看着他星眸亦认真道:“思渺,你不该给我这个。”

“不给你给谁。”谢思渺随口,“给你就拿着……没关系的,我娘应该也会喜欢你,我爹就不用管了。”

杨书澜苦笑,戴戒指的手伸出去摸了摸谢思渺的脸:“你……罢了,还是这么小孩子。”却还是取下了戒指,拿出枕下一个绣了鸢尾的小包儿,拆开把戒指放了进去,又把包儿放回枕下。

谢思渺看着他做这些,没有问,待他放好了才道:“你们……多久回去?”

杨书澜垂眼:“廿五动身。”

今日……已是十八了。

杨书澜病着,事情却一点没少,该和国子监做的交流,该游览的都去了,谢思渺亲点的国子监学生带着去的,杨书澜这一病却是全错过。

两人又是沉默,好久了,谢思渺才小声道:“师兄……便不走了罢,跟我一起去国子监……我父会答应让你去的。”

“这怎么成呢。”杨书澜轻声:“你要让师父座下一个能用的弟子都没有了?我还要回去看着,偌大一个微山书院,师父一个人管得过来?先生们年纪都大了,你都知道当年病了还没个替课的……思渺,这些你明白的。”

一句“你明白的”打碎了谢思渺心中的期待。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一直在做梦,做师兄能来长安和自己在一起的梦,哪怕遮遮掩掩,哪怕受人冷眼,哪怕被父亲打骂!如今,杨书澜却亲手把他这个美梦戳破了!

他愤愤起身,负手背对杨书澜,冷声:“我知道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师兄,六年前我让你与我同路,你看不起长安浮华不愿来,我勉强不得,六年后你白鹤亦飞来长安这明里光鲜暗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可是你还是想走……师兄,你当我什么人?”

杨书澜静静看着他背影,没有说话。

谢思渺继续道:“我自小……对女子就没有兴趣,后来十多岁了,父亲隐隐感觉到了,就准备直接给我成婚……”

杨书澜先是一惊,继而无语:发现儿子不喜欢女子,却选择给他结亲……这父亲也是……然而的确没有别的办法,可惜了那位姑娘白白毁了幸福。

“……那时候我十五岁吧,不愿意毁了好姑娘,父亲把我关在府上半个月,我自己跑出来了,跑去怡红院……呃,是借住,虽然每晚点不同的姑娘,但都是她们在旁边打扇我睡觉。”谢思渺说到此处略有尴尬,但还是说了下去,“如此名声就不好了……姑娘的父亲也不再愿意把她许配给我,此时长安又有些别的事情有些烦,父亲无奈,就让我去长歌门读书,避避风头。”他还是隐去了公主逼婚的事情,实在不想再多一个人烦心。

“见多了人前‘公子风度翩翩侍郎教子有方’,人后‘浪荡子弟子不类父’,师兄,我是很喜欢长歌门的。”谢思渺叹口气,“而长歌门中,我第一眼见到师兄……便觉得……”

他没有说完,两人都是了然。

码头上初见么。再就是杨逸飞领着两个少年,让他们互相认识,却不知两人已经在码头闹了一出。

谢思渺彼时还穿着身白金的绸衫,明明是个富家纨绔子弟打扮,哪里像是个读书的。自己还是粗布衣衫,两人像是两个极端。他尚思肘着如何开口才能不那么尴尬,对面的富家公子却笑意盈盈,向他拱手:“在下谢思渺,见过师兄,先向师兄赔了码头上的罪,书明日就买给师兄。以后就麻烦师兄多多帮衬了。”

他也是那时候便彻底记住了这个眸灿若星的少年。

自己怎么回答的?好像是“不敢不敢,并不怪罪师弟,一同学习便好。”

从此却是一起过了这么久,现在想起来,竟是恍若隔世。

杨书澜从回忆中拔出来,摇头,把回忆塞进角落:“我不过飘蓬书生,比不得你谢家,家大业大……你是独子,不可胡来。”

谢思渺侧头道:“师兄……别走了罢。”

就别走了……留在我身边,长安风雨,我来为你担,你什么都不管,只用在我身边就好……

就这样,也不行吗?

杨书澜从他背影里读出了很多,挽留,不舍……

不行啊,思渺。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可能走在一起……

你是长安金贵的鸟儿,而我不过是千岛湖一只山雀罢了。

半晌都没有动静,还是杨书澜叹了口气,从枕下取出那个包儿,起身也不穿鞋,走过来把包儿塞他衣衽里:“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这,便是结束了吗?

那便结束了吧!

谢思渺闭了眼,宽大衣袖拂开他的手,摔门而去。

 


廿五,春雨止了,风和日丽。

长安城现出了它活泼的一面。莺儿雀儿在柳梢喳喳叫着,万树绿叶上新妆,桃李杏花,好不热闹。护城河畔聚了三三两两出来游玩的少女,皆穿了时兴的高腰束到胸的襦裙,点了花钿,执了团扇几人凑一起走走停停,指指点点,不时吃吃笑着。

这草长莺飞的季节,杨书澜一行人踏上了回长歌门的路。

国子监例行派人来送别,当然,不是谢思渺——谢家小公子自从十八那日摔门而去,就再未露面。

今天下江湖门派众多,更有十三大派,大部分有弟子常驻京城。长歌门作为江湖门派之一,结交甚广,在长安时日也做了不少交流,此次亦有江湖门派的弟子来与他们送别。

杨书澜牵着匹里飞沙,背着琴,回头看微熹春光里,黄瓦红墙的长安城。

——这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终点。

金榜题名,位列朝堂。

可他偏偏不要。

杨书澜轻笑一声,三分冷漠,六分淡然,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随着这声轻笑飘散在空中,融进了长安春色里。

手上里飞沙就是那日在街上制服的马儿,半大不大,已经套了鞍笼。主人很感谢他那日出手相援,又听闻他是长歌弟子,十分景仰,打听了他住的地方,特意套好了鞍鞯,执意要将这匹里飞沙送给他,杨书澜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拿了些长歌带来的特产给他,算是换的。

久等,并未等到想等的人。

看来,是真的结束了……

看着相送的话儿也说得差不多了,他不再想,对众弟子淡淡道:“走吧,该启程了。”

长歌门众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然行了不过几里路,后面有人快马加鞭赶上来,喊他们等一等。

众人疑惑勒马,不知为何。

唯有杨书澜明白了什么——来人身上的衣服,和长安重逢时谢思渺的侍从是一样的。

来人勒马翻身下来,把一个盒子恭敬交给杨书澜:“我家公子说,杨先生的东西落在他那儿了,让我给杨先生送来。”

杨书澜了然,打开小巧盒子,赫然是那个小包儿,下面还垫了张纸。

侍从见他要拿,忙道:“公子吩咐了,信是托先生带给师父的,先生就……”不言而喻。

杨书澜点头,把盒子放在怀里,谢了家丁,一行人再次启程,尘土飞扬,从繁华的长安回去清冷的长歌门。

远处,树后的谢思渺走出来,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久好久,侍从几次小心喊他,都没有反应,直到中午烈日炎炎,才似幡然醒悟,一路失魂落魄回去了。

 


长歌门到长安路途遥远,饶是众人快马,亦是辗转近一个月才到。

杨书澜回来就向杨逸飞禀告一切事宜,由于病了,很多事由另外一位高阶弟子代劳,便是他说大概那位弟子补充。杨逸飞听着频频点头,末了赞赏他们几句,打发那位高阶弟子下去,留了杨书澜再聊几句。

杨逸飞翻着卷宗,似不经意问道:“谢思渺现今如何了。”

杨书澜知他还是很喜欢这位聪颖的弟子,多年不见该是有所感伤,答:“他在国子监很好,祭酒很欣赏他。”说罢拿出那小盒子递给杨逸飞,“他给师父的信在里面。”

杨逸飞接过,打开先讶异了一下:“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杨书澜才想起忘了把小包儿拿出来,一时尴尬了。

杨逸飞看他一眼,没有多问——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他拿出包儿下面的信,展开看了看,忽笑:“这顽劣弟子,给为师写信也不认真。”

杨逸飞少笑,此次展颜实在少见。他翻转纸给杨书澜看,杨书澜凑近一看也不禁莞尔:信?也就是一张他自己随便画的画儿,画了两个小人,一个读书一个睡觉,又画了一个高的小人儿在和一个矮的小人比划剑法,另一个矮的小人还是在睡觉,还有两个小人在树下睡着了,另一个高的小人在远处看着。这皆是在长歌的时候,师徒三人的情形。

杨书澜感慨:“他说他是想回长歌来的。”

杨逸飞合上纸,摇摇头:“不可能了。”又半分开玩笑半分认真:“你怎么不留在长安?”

“长安?”杨书澜想了想,“我不想在长安。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这点小聪明在长安没什么意思,还是长歌的日子适合我,看书、习剑、指点师弟师妹们多闲适——真让我去长安做官,哪怕是在国子监里授课,也是浑身难受的。”

杨逸飞言简意赅:“懒。”旋即把盒子盖上丢回给他,留了那信,嘱咐:“明儿早课别忘了,王先生年迈,颐养天年去了,你以后都替他授课。”

杨书澜接住盒子,明白,自己这是彻底留在长歌了。

什么去长安交流都是扯淡,杨逸飞是间接给他一个留在长安的机会,他自己不要的,甘愿收敛翅膀回到长歌,便要承担起该负的责任了。



几年后,长歌门内的朗朗读书声,依旧经久不衰。

长长的书卷画作铺在地上,少年长歌弟子对着书卷上的某个字,斟酌许久下不了笔。眉目温和的授课老师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在室内走动,看他们的书法,时不时开口指点几句。

杨书澜作为掌门最得意的弟子,明明可以做到更好:比如外出作为长歌特使去做官,比如去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然而他都不要,只安安静静,待在长歌,拿着课本,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

长歌门的新进弟子都说,书澜先生的脾气是最好的,背不出,写不下,都不会责罚,只会一遍又一遍给你解释讲通,讲课也很有趣呐,不像隔壁那些迂腐的老夫子,上课古板,学不好还要打板子……

杨书澜渐渐声名远播,来长歌门求学的都以进了杨书澜门下为荣。

如此风姿之人,给他做媒的也不少,明里暗里示好的更多。他却都一一推脱,笑道一个人过惯了,也一身清贫不耽搁姑娘,虽有好姑娘不介意,他还是摇摇头拒绝。至今仍是未婚。时间久了,各路人等终于绝了这心思,他总算是得了些清净。

在长歌这些年,他也慢慢听了些谢思渺的消息。

国子监的才子么,人也俊秀,还是长歌门主亲传弟子之一,他的消息长歌门里谈论得自然是多的。

什么殿试才惊四座,陛下十分欣赏之类的,长歌的弟子们谈得津津有味,都道:“读书么,就要像谢思渺那个样子!在长安出人头地!”

以前那“百无一用谢思渺”的句子,早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又是一天课毕,杨书澜收拾书本,听到学生在兴奋谈论:“你们知道么,那个从长歌出去的谢思渺,他要娶公主了!”

围着的学生一片哗然,杨书澜收拾书本的手停了一停,想了想,笑着摇摇头,继续摞好书。

有学生围过来,叽叽喳喳问他:“先生,您不是谢思渺的亲传师兄么!他娶公主您要去么!

“不去啦,先生不是还得教你们这些淘气包,哪里走得开。”杨书澜笑笑,在为首的小姑娘鼻子上轻轻一刮,小姑娘红了脸,低下头悄悄笑。

又有个很是调皮捣蛋的小孩儿凑上来问:“先生先生,那个谢思渺,他以前是不是很用功,所以才这么优秀啊!”

“他呀,比你们还调皮呢,上课老是睡觉,被我们以前的夫子教训了好多次,师父也管不了他。”杨书澜抱起书,弯下腰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下面一片嘘声,皆是不信。

杨书澜抱着书离开,身后是什么“就在廿五”之类的话。大概就是谢思渺的婚期吧,杨书澜心想。

今天多久了呢,好像是十八了。

十八……廿五……好熟悉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呢……

杨书澜想不起来,干脆不想,抱着书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廿五,微山书院当天是没课的,学生早早都走了。杨书澜一个人,乘船在长歌门逛了逛,又在思齐书市买了书,买了菜,回去做了顿饭,早早熄灯睡觉,又是平淡的一天。

而千里之外的长安,谢思渺撩开红纱罗帐,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穿着嫁衣坐在里面。他不带感情看了她一眼,年轻新娘迎上他的目光,不易察觉地一抖。

她想,或许这人薄情绝情的名声是真的,毕竟是点过怡红院所有姑娘的纨绔子弟,看似风流,实则最是无情。

她有点后悔,大明宫里惊鸿一瞥后的念念不忘,之后非要父皇指婚,逼走了谢思渺,又耍花招把他逼回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长安。可他还是宁愿流连秦楼楚馆也不愿娶她。乃至之后苦心积虑抓他的把柄,终于知道他倾慕自己师兄,以此为威胁,死活下嫁给他——

“从今天开始,你是我谢思渺的夫人,仅此而已。”

不带感情的声音,和摔在地上的“称心如意”。她的新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和被撕破丢在地上的婚服。

她扯下头上朱钗,贝齿把涂了胭脂的嘴唇都咬得泛白。

她还是错了,以为那个人远在长歌,两人永生不再相见,谢思渺终会忘了他,她和她的谢郎就会幸福。

然而人在咫尺,心远天涯。

她还是不甘心,冲着谢思渺的背影,冷声道:“谢小公子,我究竟是哪里不如那个男人?”

谢思渺走到了门口,听闻此句住了脚步,微微偏过头。

她听到自己丈夫冷笑:“你哪里都比他好,身份、容貌,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拿什么和你堂堂公主比?”

她恨恨道:“那为何你还是忘不了他?”

她丈夫反问:“若我不是这谢家小公子,也没有这般容貌,不过是长歌门的平民书生,你还会倾慕我吗?”

公主一时语塞。

谢思渺摇摇头:“可是他会。这样的我,只有他对我,还和现在一模一样。所以你千好万好,也不如他。我警告你,我已经娶你了,最好不要碰他一根手指头,否则你我玉石俱焚。你好自为之。”说罢摔门而去,独留公主在屋内对着喜烛流泪。

门外的谢思渺站在树下,抬头看着已经只剩一眉的弯月,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杨书澜,在那个破败的小屋里,吃着从芦苇里摸来的食物,谈论着长歌门里的新鲜事情。

那样的生活是以前的他不敢想的,却是现在的他得不到的。

从他踏上回长安的路那一刻起,他就永远失去他的师兄了。



白驹过隙,数年过去,杨书澜也垂垂老矣。

他身体本就不好,幼时的营养匮乏和年少时的栉风沐雨,令他衰老得格外快,还不到五十的年纪,已是满头华发。不过这衰老仿佛只表现在头发和身体机能上,他的脸庞依旧年轻,岁月的刀痕还是绕过了他的容颜,只狠狠割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开始咳血。

书澜先生已教不了书,整日躺在床上,或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众多弟子都来看他,大家都知道,书澜先生时日无多。

来看他的还有以前的师兄弟,出了长歌门浪迹江湖的、做官的、都回来看他了。

其中有位,便是在长安时,代病中他职务的高阶弟子。那弟子后来亦去了长安,起初在国子监领了个看守藏书楼的职责,后来做了礼部不大不小的官儿,朝堂有个边边角的位置站着,也算出人头地了。

他跟杨书澜交谈甚多,聊起年少时书院生活,聊起长安的情况。聊到谢思渺上课睡觉时,两人都笑;聊到课上背《春江花月夜》的情形,更是宛如就在昨天。他是少数在那日就明白谢思渺真正实力的人,所以他也是少数聪明人之一。

他最后走时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对不明就里的杨书澜道:“书澜,待你你有心情,便看看当年那个还给你的盒子吧。”转身时又补了句,“谢思渺无儿无女,公主久居宫中,两人应该……”

点到为止,他轻轻带上门,留下杨书澜一个人发愣。

当年谢思渺还他的东西,他竟是再没拆开过,多年来都收在柜子里,仿佛有什么心思压着他,不让他去看。

夕阳残照,映得室内有些血色的昏暗,似是不祥之兆。

他又躺了很久,最后还是撑起病躯,起来拿出柜子里的那个小盒,坐在窗边的藤椅上,轻轻打开那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包,倒出装着的东西。

一个玉戒指,一朵碎了又被人小心拼起的琉璃花,还有……还有一张,已经泛黄,边角都有些脆了的纸。

他展开折起的纸,里面却只是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忽的笑起来,苍白的脸上少见泛起了红。

词的最下面还有一句,正是春江花月夜中的名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熟悉的轻狂的字,自是出自谢思渺之手。

杨书澜小心收起东西,纸,琉璃花,戒指,装进小包,又放在盒子中,再把盒子掖入衣襟。

次日,长歌门内便传来杨书澜先生病逝的消息。

长歌门杨书澜的学生皆着缟素。

几年后谢思渺方得知此事。那时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于国子监中向长歌门遣长安来使似不经意问起杨书澜,得到弟子惊愕一句:“书澜先生?不是几年前就过世了吗?”

心上钝痛。

他的师兄,已经不在了?

他还以为,他的师兄,还在长歌,等着他,等他把长安的所有事情处理干净,便回去和他一起度过残年。

上天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啊。

却还要强颜欢笑说:“我道是为何没有他消息,我这师弟也太不走心了,等有机会回长歌去祭拜他。”如何对付完这弟子,如何从国子监回到家里,全是不知。

他想时间真是太久了,久到他竟然忘了问问师兄近况,连师兄病逝的消息都未收到。

谢思渺再回长歌,也是迟暮之年。

他吩咐了,自己死后要葬在千岛长歌。反正他膝下无儿无女,公主亦过世多年,此后不曾续弦,这个要求理所应当得到了应允,他终于在有生之年回到了烟波浩瀚的千岛湖。

杨书澜葬在长歌门的一个角落里,坟上早已萋萋,和他们当年祭拜的杨书澜父母衣冠冢一样,是葬下多年又少有人打理。

谢思渺站在他的墓碑前,静静看着墓碑上,明显出自杨逸飞之手的“长歌折仙弟子杨书澜之墓”。

亲手给自己的弟子写墓碑,不知杨逸飞心中作何感受。而这么多年了,杨逸飞也早已过世,现在的长歌门主是谁谢思渺没有去问,也没必要问——毕竟现在的长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在黄泉之下,他们在等他,等他来了,就又恍惚是当年的微山书院了。

谢思渺蹲下身,轻轻拔掉了墓碑前的一些杂草,而后坐在墓前,斟了杯酒放在墓碑前,自己也举了杯,仿佛对面还是鲜活的杨书澜。他笑着跟他谈这么多年的自己,离开长歌后的心酸坎坷,娶公主的不得已,终是把之前未曾说、不敢说的事情都讲了个遍,末了认真道:“师兄,你不去,就只好我回来了。”

次年,谢思渺病逝,亦葬于杨书澜之侧。

 

 

 

番外:《琉璃》

“师兄。”谢思渺抱怨,“这琉璃簪子太易碎了,这还没几天,我簪上的琉璃花儿都要碎没了。”

“叫你调皮。”杨书澜斥他,却还是拿过他的琉璃簪,细心给他修补。

谢思渺撇撇嘴,第二日许是去杨逸飞那儿坑蒙拐骗了,弄回来两只木雕嵌花的簪子,一人一只,就不再用琉璃簪花了。也没去管以前的丢在哪儿。

杨书澜还是觉得丢了可惜,认真补完琉璃簪,发现修补过的簪子终究是不好看,只能长叹一声,弃了簪杆,把碎了的琉璃花补好,收在了自己小包里。

 


评论

热度(9)